【名家诗苑】笃文说诗词 

对仗，精严美的重要元素  [上]

诗是最富灵性的艺术。吟成一个字，捻断几茎须，说明创作之艰难。传世佳作多有诗眼。业师国学大家刘盼邃先生说：秦汉古诗多浑然天成。三曹七子时代渐重字句的锤炼。曹植的“惊风飘白日，光景驰西流”，可谓诗眼。开了一代风气。他的《洛神赋》“凌波微步，罗袜生尘”也是如此。好诗必有具眼之处，才能冲击读者的心灵，让你难以忘怀。夏承焘先生说诗也是如此。他在黑板上写了一行字：“鬼灯一现，露出XX面”让你填空。有说“狰狞”的、“阴森”的等等。正确的答案是“桃花”，真是大出意外。这就是诗眼。是作诗人应当刻意营造的颌下骊珠！

对偶，即诗词中的对仗，是汉语文字天生的属性。它对造就诗文精严之美关系至巨。

早在一千五百年前《文心雕龙·丽辞》中就作了精辟的论述：“造化赋形，支体必双。神理为用，事不孤立。夫心生文辞，运筹百虑。高下相须，自然成对。”指出了对偶性是宇宙间存在的一种带规律性的自然现象，因而文学创作中，要好好地运用它。

对偶性在远古的谣谚文辞中就多有体现。如“日出而作，日入而息。凿井而饮，耕田而食”（《击壤歌》），“同声相应，同气相求。水流湿，火就燥。云从龙，风从虎”（《易·系词》），“智者不惑，仁者不忧，勇者不惧”（《论语》），以及“弹压江山，牢笼日月”（《淮南子》）等，皆以精严的对仗而起到对意象的铺排、烘托、跌宕、凸显的功用，从而大大加强其气势之壮美与感染的力量。

古往今来，大凡脍炙人口的文章诗词，几乎无不与善用对仗有关。

骆宾王的《为徐敬业讨武曌檄》：“一抔之土未干，六尺之孤何托？”据说武则天读之瞿然曰：“谁为之……有才如此不用，宰相过也。”王勃写《滕王阁序》，本不为阎伯屿所喜。但他读到“落霞与孤鹜齐飞，秋水共长天一色。”便拍案称奇，曰：“奇才也，遂请入席，极欢罢。”皆是以妙对而出名的佳例。这在诗词中更是指不胜屈。如白居易与刘梦得、元微之论南朝兴废。梦得诗先成，有“千寻铁锁沉江底，一片降幡出石头”之对句。白曰：“四人探骊，龙子获珠。所余鳞爪何用耶，遂罢唱。”叶梦得论七言律云：“七言难于气象雄浑，句中有力，而纡徐不言之意。自老杜‘锦江春色来天地，玉垒浮云变古今’与‘五更鼓角声悲壮，三峡星河影动摇’等句之后，长恨无继者。”

《诗话总龟》内有警句三卷，推出佳句数百首，大半皆为警拔之对句。其中所引宋诗僧惠崇106首。如“河分岗势断，春入烧痕青。”“浪经蛟浦阔，山入鬼门寒。”塞上云：“离碛雁冲雪，渡河人上冰。”寄白阁上人云：“夜梵通云窦，秋香漏石丛。”皆精妙通神。《词旨》收词中妙对三十八则以及张炎奇对二十八则，皆对语之极品。如：“小雨分山，断云笼日”、“接叶巢莺，平波卷絮”、“款竹门深，移花槛小”、“乱雨敲春，深烟带晚”之类，颖妙之至，令人读来口颊留香。

在诗文妙对的影响下，对仗后来以“附庸”小邦而发展成为“大国”。遂自立门户，创出了长短不拘错综有致的对联一门。过去认为五代蜀主孟昶令学士辛寅逊所题桃符联：“新年纳余庆，佳节号长春。”为对联之始。却不知惠山有唐张祜题壁联：“小洞穿斜竹，重街夹细莎。”犹早于长春联百有余年。历代传世佳联极多，如昆明大观楼之长联早已誉满人口，又如西蜀宝光寺联：“世外人法无定法，然后知非法，法也；天下事了犹未了，何如以不了，了之。”皆饱含哲理，发人深省。

晚清沈葆桢撰郑成功庙联：“开万古得未曾有之奇，洪荒留此江山，作遗民世界；极一生无可如何之遇，缺陷还诸天地，是创格完人。”无论用语之活，立意之高，创意之奇，皆可一空千古，真杰作也。《红楼梦》第五回有联云：“世事洞明皆学问，人情练达即文章。”亦大得称赞。书中指为颜真卿作，以曹雪芹之博雅，未必皆杜撰。果尔，则联语之历史当更提前。

值得指出的是：联家作对，与诗词中之对语技法运用，不尽相同，应当有所分别，才能尽其能事。 

周笃文简介

周笃文，1934年生，湖南汨罗人。当代著名学者、诗人。历任中国新闻学院教授、中外文化研究所所长。师从夏承焘、张伯驹二老从事诗歌创作。曾参与创建中国韵文学会、中华诗词学会、中华词赋杂志、中华吟诵学会等。历任副会长兼秘书长、董事长等职。是享受国务院特殊津贴的专家。中国诗词大会的顾问和诗词中国杰出贡献奖的获得者。著作有《宋词》《宋百家词选》《金元明清词选》《豪放词》《婉约词》《华夏正气歌》《周笃文诗词论丛》及《天风阁词选》等。作品有《天风集》《影珠书屋吟稿》《霜柯集》《当代中华诗词名家精品集·周笃文卷》《宋词三百首》《三贤集》。所撰《雁栖湖会都赋》已刻石雁栖湖塔亭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