故园
人过四十,梦是向着往日的方向飞的。
那儿时、那学生时代的情景,随着年龄的增长,越来越频繁地重现于不拘一格的梦寐之中。一次小溪上的跳跃,一次野外的追逐,抑或一声清凉的莺啼,一闪女生飘逸的身影,都会不经意地闯入……
而几排傍了一湾溪水的校舍,以它老旧的面貌,成为我最为魂牵梦绕的地方。
它就是王庄寨初中。我把它叫做故园。
五年的小学,许是心智未开的缘故,并没有给我留下多少深刻的印象,概括地说,无非是两个字:疯玩。以至到毕业的时侯,我连梯形的面积都不知道怎样计算。
我以语数总分只有30的成绩升入了初中。那是一九七八年的九月。
新的校舍只远了一里多路,但于我却是一个既陌生又不无崇高的地方。那经过我们操场之外的大男孩和大女孩一路的说、一路的笑、一路的青春张扬,早已让我倾慕不已。
学校不临村子,前面是一条笔直的东西大路,左边是一条浅深不一的南北小河,右边和后边则是冬麦夏菽的庄稼地。
学校没有围墙,校舍在后面,约占整个面积的三分之一,其余的都是空地。
两排教室,起脊,砖墙,瓦顶,两头和中间带有老师的办公室,是那个时代标准的乡村建筑。
最后面的一排,中间是一个大会议室,两侧是教室,应该是学校迁至这个地方最早的校舍了。砖是那个年代特有的小青砖,瓦是那个年代特有的小青瓦。到我在那里背诵“学而时习之,不亦说乎”的时候,那砖瓦经过时光的磨砺,经过风雨的侵蚀,早已少了青春的光泽,多了岁月的沧桑。有的窗户已经残破了,后墙上的甚至可以任由那些逃课的学生轻易地出入。而咫尺之外的庄稼地也就成了他们的天堂。
虽然如此,我对这一排校舍却有着深厚的感情。因为,这里曾经住了我非常难忘的三位老师。他们是康廷宪先生、查瑞成先生和辛彦先生。
康廷宪先生并没有教过我,但他一手漂亮的毛笔字却给我留下了深刻的印象。我那时不知道书法这个概念,只觉得他练字非常认真,非常执着。他俯身在窗子下挥毫的神情我至今记忆犹新。而查先生是我的恩师,他当时就住在这排校舍东部中间的地方。我曾无数次地去叩查先生的门,当面聆听他的教诲。
辛彦老师那时刚从师范毕业,年轻而且英俊。他讲课语调温和,神态优雅,着实令我们着迷。此外,还有一位老师——我已记不得他的名字了——大约三十岁,与查先生毗邻而住。每到晚上,待学生散尽的时候,校园里就变得空空荡荡的了,他与查先生就一起拉二胡。弦音相和之处,如闻人泣,如闻人诉,使蓊蓊郁郁的梧桐树遮盖下的校园以及周边的旷野,越发地显得阒寂和空灵。这二胡的弦音,可谓是我最早接触和感受的艺术了,以致多少年都在我的梦中回响。
第二排的校舍是分开的,中间是一个通道,两边也各有两个教室,这些教室的两头也各带着一间老师的办公室。
这排校舍是学校的中心。那通道西侧的一棵树杈处,挂的是约束和解放我们的一截水车筒——它代替了铃铛,声音虽然不够悦耳,却格外地响亮。而东边,墙壁上则有一块水泥做成的黑板,上面往往写着各种通知,也还有我们的考试成绩,也还有某个被表扬的学生的名字。墙壁所在的办公室,是老师们上课前和下课后最喜欢聚集的地方——他们胳膊下夹着教科书,或拉了一把藤椅而坐,或倚着一张课桌而立,谈古论今,一切洋溢着那个时代才有的纯净和快乐。
我的一年级是在这排校舍最东头的那个教室里上的。在这里,我以模仿鹿思堂先生“Good morning”和“Thank you”而开始了最早的英语学习。至今想来仍然有趣的是,先是某一个学生在这些单词的旁边标注上“姑的毛宁”“三克油”之类的汉字作为注音,随后大家将这了不起的创造迅速地推广开了。
在这里,我跟随着骨骼清瘦、面容黢黑的任玉景先生朗诵“警官奥楚蔑洛夫穿着新的军大衣,手里拿着个小包,穿过市集的广场——”
在这里,我聆听李思民先生抑扬顿挫地讲解“直角三角形”。使我至今仍然把古诗文中常见的“斜”字读作“xia”而不是“xie”,就得于他那时的教益。
在这里,我与一个女生同桌了一个学期,又和一个叫王小明的男生同桌了另外一个学期。那无邪相处的经历和性情相投的友谊,至今都是我最美好的回忆。
在这一排的西边,我上了两年初二。在老师中,给我留下印象最为深刻的是顾俊生、刘国玺、耿金喜以及鹿廷生、鹿振章几位先生。只是后来,除了刘国玺先生因住在县城外,与其他几位几乎没有见过面,以致对他们的印象就永远和那两所简陋的教室连在了一起。
我初三也上了两年。教室与我上初一时的乃一墙之隔。
上一年,教我的老师,语文是顾贵民先生,数学是辛彦先生,物理是鹿思连先生,化学是鹿国清先生,英语还是鹿思堂先生——
第二年,老师基本与上一年一样,只语文老师换成了刘文豹先生。
值得一提的是,当时的校长王廷仁先生曾代过我们的语文课、数学课还有政治课、历史课甚至体育课。他身材矮矮胖胖,头发短而灰白,喊着“一二一,一二一,一二三四”的口号,带着我们在周边晒着豆棵、麦秧或者粮食的操场上跑步。我当时很奇怪:他怎么什么都能教呢?
这里,犹需重提的还是查瑞成先生。他在第一年开始教我们语文并任我们班主任的时候,已是十月了。他带着我们几个男生,用学校买来的塑料布,把教室的窗户一个一个地封了起来——那塑料布透光的效果不够好,但让我们在随之而来的寒冬里感受了不少的温暖。
我的整个初三,影响我心灵的较深的则是一个女生。她优雅,温柔,只简短的一年与之不曾相语的同窗经历,让我拥有了至今不减的思慕。
除了这两排校舍外,前面还有半排。说是半排,是因为只在路东有四间或是五间房子。它们是徐公政先生和另外一位老师的办公室兼住室。他们长年住在学校里,那就是他们的家。一畦荆芥、一垅黄瓜、几架豆角,他们门前的那方土地,成为整个校园最可一看的景致了。如今,这景致与低矮的泡桐,与瘦高的白杨,与斑驳的墙体和生着蒿草的瓦顶,一起构成一幅陈年的图画,悬于我的梦境之中。
但这一切,还不是完整的我于梦寐里回望的校园。“二十六年多少梦,一湾溪水柳千枝”,最为牵我诗心与情思的地方,仍是东面的那条小溪。
那条小溪是蔡河的一个支流,我不知道它的源头在什么地方,但弯弯曲曲的,一路北来,又一路南去,时宽时窄,有深有浅,繁遮以梧桐硕大的绿叶和柳树婀娜的细枝,点缀以几声玄蝉、数啭黄鹂,妩媚了我青衫年少的时光。更主要的,还是我心慕的那个女生,每次都是从小溪之边的小径,然后是小溪之上的小桥,款款地走向我的眼中的。
就在上个月,藉了一次回家的机会,我驱车来到了小溪南去的小桥上。从这里,我可以完整地把校园和小溪纳入眼中。
小溪依旧掩映在一片杨柳的绿色里。近处,水面的三分之一覆盖了一层绿色的荇藻,密密实实的,减损了当年一洼清澈的影子;稍远一些,因了杨柳的枝柯相交,也无法探究那里的景致是否还像从前——是否还像从前那样在最宽的地方有一水湖面似的波光粼粼,是否还像从前那样在最窄的地方能让我一跃而过。
小溪的左岸,已立起一堵高墙。墙内是两栋红楼,位置正在昔日的两排校舍所在的地方,于绿树扶疏中,像画图一般美丽。
据说,这里已成了一个幼儿园。
“伤心不独一轮月,往事皆从梦里看”,幼儿园有它应该具有的美丽。但眼前,这美丽却唤不起我半点的愉悦。因为,它与我是陌生的,与我的思念无关,与我的怀想无关。
而我的故园,再也不是从前的那个模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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