露白散文·赵台怀古
作者:露白
上传时间:2020-08-19 07:13:2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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岁月不居,人生易老。但喧嚣的世象,纷扰的红尘,却无法阻隔往事如不谢的秋桂一般,将它的芬芳传扬于我们的梦寐。

我的童年是在外婆家度过的。外婆家前流波汩汩的那段颍水,就是我儿时的澎湖湾。提灌站,芦苇丛,烟波,柳岸,至今仍似辉映着霞光的叶片,摇曳在我遁入静夜的心灵。因此,对古镇槐店之西的大王楼以及它的邻村杨营、赵古台,我一直抱有神秘的孺慕之情。

2011年夏,一个久远的名字,突然如洪钟的巨响,荡彻古项的上空。周兴嗣,峨冠博带,貌清神奇,因了当初只是几位有识之士的心声和迅速成为无数人期盼的呼唤,翩翩穿越1500年历史的烟云,走向他的生身之地,走向与当下无异、精神渐沦、心苑将芜的乡党。

仿佛一夜之间,奔竞的脚步,有了歇息;喑哑的喉咙,开始了歌唱。周兴嗣塑像前的驻足仰望,与千字文广场上的引吭高歌,成为广厦峥嵘、别墅逶迤外的一道崭新的风景。

“天地玄黄,宇宙洪荒。日月盈仄,辰宿列张”,千古无伦的遗韵风靡了沈丘。

“周兴嗣是沈丘人!”

“周兴嗣是沈丘人?”

有自豪,有惊讶,更有怀疑。

湮没在历史泥土下的往事,破碎如一件年荒岁久的彩陶,然而,经过细致的探索与寻绎,仍向我们露出了它真实可触的轮廓。

2014年9月1日,沈丘县千字文研究会在小王楼村召开工作会。会后,在村长的指引下,理事们来到周兴嗣的故里——赵古台,探寻千年的遗踪旧迹。因了凡情琐事,我未能前往。但对与外婆家只一箭之遥的赵古台,我并不陌生。就在雪融波荡、麦青柳媚的初春,我还专程做了一次凭吊。但是,我仍觉有些欠缺,遂于五天后的周末,又驱车前往,去捡拾一些风中的传闻、浪里的故事。

兼日秋雨后的郊野,迷漫着清凉。葱茏的田禾与蓊郁的树木遮掩下的村庄,只影影绰绰透出苍墙黛瓦的老屋与粉壁朱顶的新楼。远眺下,2014年中秋节前日的赵古台,拥有的景象丝毫无别于豫东平原上他处的村庄。三千年前的项子国,两千五百年前的楚之别都,秦时的项县,晋时的秣陵,哪里有它们的履痕呢?立于旷野间,仰望天际的浮云,我不禁有些茫然。

绕道前行至赵古台村南,沙颍河蜿蜒的大堤横亘眼前。我寻了一块空地泊了车,蹀躞而上。

堤上的景致果然是远离市井的另一番世界:境域开阔,云物疏朗,滔滔的逝水远自梦幻般的烟树,荡漾着千年的陈风楚韵,一泻东去-----

没有向导,我的思绪,如一匹野马,驰骋在广漠的时空,直抵成王剪桐封弟的年代……

周公东征归来的周都镐京,庄严肃穆的宫殿上,成王姬诵正在分封诸侯。一位大臣器宇轩昂地走上前,稽首丹墀,接受成王的敕封。被称为咽喉之地的项,成为他的封国。这位国君就是武王姬发的弟弟季毂。他曾在伐纣的牧野之战中,立下列土封疆的战功。

但与众多的封国相比,项的爵位只在公侯伯子男中排至第四。因此,项国也称项子国,低于北邻陈国(侯爵)、西南邻蔡国(伯爵),更低于东北远邻鲁国(公爵),与西邻顿子国、东南邻沈子国同秩,只高于为异族所建、非周王分封的更为蕞尔的东邻小国州来。

项都依水而建,五十里的国土,地肥水沃;四百年的历史,物阜民丰。但是,虽然承担着藩屏周王室的重任,处在列强夹缝中的项子国,随着周室的式微,终是生存乏术。周襄王五年(前467年),春秋五霸之首、挥舞着“尊王攘夷”大旗的齐桓公,因不满项国国君的虚与委蛇,于当年夏天出兵一举灭之。但以一匡天下为己任的齐桓公,并未有进行杀戮,且在管仲的劝告下,又恢复了项国。但四年后,项与无数个小小的封国的命运相似,倾覆于战争的汪洋,只将烟云一般依微的历史留给了后人。

因时而依附强楚时而听命于霸齐,项国遂遭鲁僖公的嫉恨。前643年,鲁僖公借与齐、宋、陈、卫在淮会盟时,出兵灭之。至此,传了十九位国君、历史超过唐宋元明清中任何一个朝代的项国,除留了一个项的地名和以国为姓的广大子孙外,不复存在。国亡家破的族人,携老扶幼,秉耜负笈,在回望故国的眼泪中,踏上青山隐隐绿水迢迢的征程,向江淮迁徙……

项国被灭,但去鲁甚远离楚却近,项地遂成为楚的领土。楚成王将令尹斗伯比的后裔、自己的庶子芈燕分封于项。项国又恢复了,但它不再是周王朝封国,而成了楚国的潘属。

鲁是周公姬旦的封国,可怜他的子孙既没了乃祖的仁爱,更少了乃祖的智慧,灭项之举实为自毁长城。而楚呢,绝对没想到一个潜在的敌国白送自己一个向中原争霸的桥头堡。历史无所谓对错,丛林法则下的项国更没有选择自己命运的余地。

芈燕的子孙也以国为姓,改为项。司马迁在《史记》中有一段介绍项羽的文字,只可惜他太惜刀如金了:“其季父项梁,梁父即楚将项燕,为秦将王翦所戮者也。项氏世世为楚将,封于项,故姓项氏。”须指出的是,这里的项燕,是项羽的祖父,与他的远祖芈燕不是一个人。

随后三百年的历史里,此时此刻我脚下当年属于芈姓项国的这片土地,一直处在车辚辚马萧萧的战争前沿。我坚信,如果深挖,地层下一定还会有无数的铁戟铜镞,而不仅仅是破瓦残陶。

周赧王三十七年(前278年),楚顷襄王因都城鄢郢失陷于秦,迁都至陈,以项为别都。驰骋想象,我们可以描绘一下它的辉煌:高大雄伟的墙垣上,雉堞逶迤,牙旗飘扬;鳞次栉比的府邸里,钟鼓迟迟,环佩丁丁;蜿蜒古朴的街巷间,车马争道,冠盖相属……

前255年,楚考烈王派军进入诞生了影响中国两千多年的孔子的故乡曲阜,把鲁国最后一位君王鲁顷公姬雠放逐。项羽的曾祖父项承,就参加了这次战役,以功被封为安平候。他也是除项燕之外我们今天可知道的“世世为楚将”的项羽列祖列宗中的唯一一个。

而项羽的祖父项燕在225年曾大破秦将李信的二十万大军,却不料败于秦将王翦之手,死于乱军之中。中国的历史是领袖与英雄的历史,一个领袖的灭失,就是他的集团或者国家的消亡。我们无法想象一个叱咤风云的英雄是怎样悲壮地倒下,但项燕一败,拥有着八百年历史的楚国随之覆灭。

孟子曰:“春秋无义战。”干戈扰攘的春秋战国留与后人无数足可借鉴的故事,但在两千余年后的今人看来,兴与亡也了无意义,只有与史上任何一个时代的兵燹烽火无别,带给黎民的是无穷的灾难与无处述说的哀痛。

项燕是楚国数百年的历史中首屈一指的将领,尽管他无法抗拒强秦统一中国的大势,但他的影响让后世无数的英雄不能望其项背。“楚虽三户,亡秦必楚!”他成为千秋抗暴的一面旗帜。仅仅十七年后,他的孙子项羽就为他报了覆国灭家的仇恨。

拥有着八百年历史并创造了辉煌文化的楚帝国被秦的虎狼之师画上了句号,作为其潘属国的项成为秦郡县制的一级政府——项县。项部落重蹈四百多年前姬姓项人的旧踪,也背井离乡,向东南迁徙。生于前232年项羽,尚在垂髫之年,也随他的叔父项梁一起逃亡。今天的江苏宿迁、当年的下相容留了他们,不意却换来了千年无比的荣耀。而他的原籍沈丘——我脚下当年远比下相说不定还要辉煌百倍的土地却鲜为人知。

历史又在成王败寇的法则下重复着“其兴也勃焉,其亡也忽焉”的轮回,但是,时间的脚步却不因遍地的白骨与血污而停止前行。过了大约五百年,中国进入了一个前所未有的大分裂世代,从五胡乱华至南北朝分崩,长达二百八十余年。中原地带,一片血腥。永嘉四年(公元310年),匈奴人刘曜攻入洛阳并纵火焚城,杀人三万,史称永嘉之乱。随后,中国历史上第一次人口大规模的南迁——“永嘉南渡”拉开了序幕。“永嘉南渡”的主角是士大夫和贵族,因此也称“衣冠南渡”。周兴嗣约生于处在刘宋帝国的469年,此时,他的家乡古项正是南北对峙的边界。虽如此,双方的国境线并非是严密封锁的,陷于北魏的中原人士,也从不认为黄河以南已是异国的领土。从周兴嗣回赠吴均的诗“昔别襄城时,同会长安市”来看,尽管渺茫如烟的历史让我们无法准确地界定周氏一家是于持续了二百多年的永嘉南渡中何时到了江南,但我们有理由相信他的青少年时代是在此度过的——襄城在今河南漯河西北,正处于古项去长安的路上。周兴嗣很有可能做一个向导与家乡在江浙的吴均游历了这一线。但无论怎么说,松散的历史,有限的史料,粗略的记述,让我们的考证变得十分的艰难。但是,我们仍须感谢那些在极其艰苦的岁月给历史做记录的人,也须感谢古往今来那些口耳相承的乡曲里闾,没有他们,再伟大的人物,再辉煌的功业,也沉沦于黑暗的泥土而永远不为后人所知。

在中国历史上近五百个皇帝中,南北朝时期的萧衍,是一个独立特行的人物。他是当时文坛上的“竟陵八友”之一,极富诗文才华。“文风之盛,独美于兹”,与南唐李煜的一枝独秀不同,萧衍极大地推动了当时文学的繁荣,为盛唐的出现奠定了基础。从某种意义上说,正是他才有了周兴嗣,才有了传诵千年的《千字文》。周兴嗣的才华已收获无数的赞颂,别的不说,只一点足可以让所有欲与之争雄的人惶恐不前——他一夜完成的《千字文》成为蒙学的经典,影响了一千多年,征服了所有接触到它的人——无论他来自中国还是遥远的西方。

我行走在秋禾将熟的田间,寻找着一块今日凡常的土地在兵荒马乱的年代孕育出一个旷世奇才的元素。我用脚踢着豆苗下的泥土,但除了叶子上宿夜的雨滴溅了一裤管外,寻不见一点断瓦与残陶的影子。仰看四外的绿树上的云絮,悠悠然,仿佛无情,又仿佛有思。我想起周兴嗣《答吴筠》诗之二的句子:“曀曀夕云起,落落晓星沉。”难道这答案就在此时远处的云朵上抑或已经沉去的的晓星中吗?但有一事实:周兴嗣生于世代的簪缨之家,属于士大夫阶层。“阶前养素鹤,池中饴赤鲤”,优裕的家境对他的成才无疑是起着重要作用的。——一个人除非他有超常的天赋或极高的志向,否则,出身于瓦屋纸窗、箪食瓢饮之家,遑论出人头地,连保全生命于乱世也不是一件容易的事。但是,晚于周兴嗣出生四百年的他的乡党王建,却仗了野心和贼胆,攫取了节度使的高位,直至在唐亡后建立了一个“五代十国”中的小小帝国——大蜀,从而登上九五至尊的宝座。这位前蜀开国皇帝的出身迥异于他的乡贤周兴嗣,极为卑微,属于欧阳修笔下“黥髡盗贩”之流。他少年时是一个无赖,以屠牛、偷驴和贩私盐为业,传奇的故事千年流布于闾阎之家。但他拥有与无数乱世中的枭雄一样类似的素质,果敢而狡诈。上天没有虚生此人,他用四十年的时间,演绎了一个从牛贩子到皇帝的不凡历程,到坐上龙椅的时候已经是一位白发萧萧的老者。随陆无武,绛灌无文,我们从王建早期的经历看不出他与操觚染翰之士有什么渊源。但是,似乎随着地位的巨变,大字不识一箩筐的他竟然非常善待文人与雅士。较之战乱频仍的中原,平静的西南一隅成为不少文人的流落之地。在五代文人所编的《花间词》众多的作者中,韦庄是成就最大的一个。他是王建未称帝时的秘书,后来成为宰相。在此不妨一提的还有:文学史的两位花蕊夫人的前一个就是王建的妃子徐氏,她虽不似后一个花蕊夫人即后蜀孟昶的妃子费氏那么有名,但才情也十分了得。她的《题玄都观》诗曰:“千寻绿嶂夹流溪,登眺因知众岳低。瀑布迸舂青石碎,轮茵横翦翠峰齐。步粘苔藓龙桥滑,目闪烟岚鸟径迷。莫道穹天无路到,此山便是登云梯。”气韵才情不减三唐。但是,与几乎所有的女人无别,她只是帝王的陪衬。前蜀只传了一代即告灭亡。花蕊夫人在《题青城丈人观》的所游历的胜景——壶中境界,洞里天地,也“徒祝升平卜万年”了。然而,人性薰莸同器,世象诡谲多端。王建在位十二年,虽淫逸侈靡,却注重农桑,兴修水利,实行“与民休息”的政策,使蜀中大治,成为在群雄争霸的乱世中少有的一位励精图治的君主,至今为蜀人所颂赞。但是,从善如登,从恶如崩,他的儿子王衍,比王建更多了饮酒逐欢的才调,却少了治国安邦的谋略,以极大的热情迅速断送了他老子历经数十年血战才打拼下来的基业。

英雄与伟人是历史天空中璀璨的星辰,我们于仰望时未必去探究他是从何处升起的。但是,当他成为一个地方的文化符号时,会愈加焕发出光彩,照亮在暗夜中寻找光明的眼睛。文化是犁除人性的蛮野培养向善的文明的一种力量。一个地方,在雄心与资本推动下经济迅速得到发展的同时,去挖掘一段历史,塑造一个形象,培育一种精神,正是往文化层面上的一大跨越。往者不可谏,来者犹可追,因了心灵的迷茫所产生了寻根的热情和探索文化的动力,更使回望历史具有了现实的意义。

小径上的徊遑,凌乱了一怀的思绪,古迹虽然难寻,却让人挥不去纷纭的遐想,空旷的四野仿佛刚刚演完一幕幕惊天动地的历史剧。看一下时间,已近中午。仲秋的太阳虽消弭了夏的热烈,但也敏捷地收拾了田禾上的水珠。“尺璧非宝,寸阴是竞”,过去的历史是漫长的,漫长到我们终生都不能将它逐页审读以弄清它原始的面貌;但是,时间对我们却是暂促的,暂促到我们还没有对自己的事情做一个规划时,它的脚步已经逼来。英雄气短,美人迟暮,是古今不变的浩叹。我在转身离去这块埋藏了无数神秘的土地时,吟成一首七律,聊以为记:

西风拂曙物华清,郊野葱茏客独行。

颍水近看新屋舍,赵台遥想旧都城。

千年府邸今存瓦,几处波涛曾濯缨。

胜迹英名余浩叹,当年街巷满公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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