露白散文·石佛寺寻访记
作者:露白
上传时间:2020-03-18 21:14:4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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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30日,微友赵俊梅老师在电话上说,101日要从郑州回来,约我去她的老家——沈丘县北杨集镇后赵桥村——同谒石佛寺。

如此,在豫东大平原的深处,在源深流长的蔡河之畔,一个建于650多年前的古寺,突然就像隔了烟云溪树的楼台一样,出现在我的望眼里。而石佛、苏轼、八丈沟、狗二元年等几个字眼,更如碧瓦红墙,于影幻光虚中,显得格外神秘。

我与赵老师尚缘悭一面,但她的诗文和聊天中所透出的纯真,早让我十分敬仰。甫一闻约,我便欣然应允了。况且,她的外甥郭智慧君,一位与我多年熟识的文友,也将前往。

路上,我又接了沙岸老师。她对探幽访古与我有着一样的兴趣。

我们从新安集镇之东,沿着一条与蔡河几乎平行的乡村公路向北行驶,在大约两公里处,就到了与北杨集镇林寨村一沟之隔的后赵桥。

在村子东北角,赵老师已等候多时。待我们一到,她指着脚下的一条小河说,这就是八丈沟,当年那条载了几尊石像的木筏就是从八丈沟的上游漂到这里来的。

沟从村子之北蜿蜒而来,宽约三丈,无水,岸边是高挺的杨树,坡下则是枯萎的落叶与错落的残芜。

很难想象,这就是有着近两千年历史的八丈沟。

“上世纪九十年代,这里还是满河的水。”赵老师有些感慨地说。

我们站立了一会儿,想象着苇青蒲碧、凫飞鸭游,一起绕过两棵高大的杨树,到了一处与普通的农家小院无别的房舍前。赵老师说,这就是上世纪八十年代在原址上重建的石佛寺。

对这般寺庙,我是不陌生的。在乡下某个荒井旧台的村角,或一片草长莺飞的河岸,一所茅椽瓮牖的小屋,说不定就是龙王的宫殿或观音的道场。甚至不可思议的是,一座断桥下,一截残垣前,几尊高不盈尺的神像,也有人虔诚地祭拜。若考之,那里肯定是一所关公庙、弥勒殿、女娲宫之类的遗址。总之,有来历,有讲究。让人觉得,莫说像毁屋坍,即使天塌地陷,神灵也是永恒的。其实,真正永恒的无外乎是人们趋利避害、精神无所寄托、诉求无法满足的心理而已。上世纪六十年代那些被破坏与被焚毁掉的,其实只是有形的东西,而无形的观念却依然顽固或者说坚强地存在着。毕竟,它有现实的需求。能有神灵保佑,谁说不是一件好事呢?

这个最早建于元末的石佛寺,我想,大约也不例外。

我们迈过门槛,蹑足而入。而我,仿佛有一种走进历史的深处的感觉。

院子不大,殿门外一把破旧的藤椅上坐着一位鹤发庞眉的老人。赵老师介绍说,老人叫赵学孔,八十有五,一直住在这儿。

我忽然觉得,这是一位得道的高人。

这是一片属于他自己的世界——域外的变迁与他无关,尘世的奔竞与他无关,甚至田间的耕耘也与他无关,他已心如止水。进入他天地的唯有杨柳的绿阴、鸟雀的幽鸣,唯有日月的光影和风雨的吹拂。

“……那个木筏从这过去的时候,因为上面有几尊石佛,引来了好多人站在岸上观看。但谁也没有想到把木筏拦住。可是,第二天木筏又从前面的河汊处绕了回来。”老人仿佛是一位亲历者。

真的是佛意或神旨吗?

赵老师说:“我们村的赵振海——曾经当过小学校长——在五年前临终的时候向身边的人说,以后有人问起石佛寺的事,就告诉他,佛像被砸毁的时候,我在现场。佛像的背后刻有‘狗二元年建’几个字。”

难道赵振海先生至死都相信有人来探访石佛寺吗?听了赵老师的话,我一时觉得我们今天的到来有了不同寻常的意义——一个看似与我们没有任何联系的生命,原来在冥冥中与我们有了约定。

赵振海先生想说的话肯定不止这些。至少,他认为,石佛寺是有年代的,不该毁。

“佛像是被一群红卫兵用粗大的绳索拉倒了。因为都是汉白玉的,被砸碎做了公社粉饰外墙的材料。唯一保留下来的就这一尊。”赵学孔老人指着一尊佛像又说。

佛像高约二尺,抹红涂绿。以我的认识,那应该是一尊与佛教无关的神祇。但老人说,当时大殿里供奉的是九尊佛爷,西廊房供奉的是三官爷,东廊房供奉的是关公爷……这一点正像葛剑雄先生说的,中国人的信仰是复杂的,玉帝菩萨,阎罗城隍,雷公电母,河伯龙王,应有尽有。但核心一样:相信因果报应,借此达到于己有利的目的。   

我对此并不想做过多的探讨。我感兴趣的是,石佛寺的修建有着怎样的一个背景,狗二元年的标识隐含着什么样的一段历史。

对“狗二元年”,我与豫皖两省的方志学人此前交换过看法。阜阳巩行远先生说,“狗二元年”字样在安徽省太和县张大庄马谷堆墓砖上也有发现;周口师范学院王剑教授说,狗二,姓苟名仲武,系韩林儿和刘福通部下,二人死后,继续打着“宋”之旗号反元,而后为朱元璋所灭;项城赵海利先生认为,狗二元年为元至正十五年,也即公元1355年。当时,韩山童之子韩林儿在亳州称“小明王”,建立政权,国号大宋,年号龙凤。狗二为韩林儿小名;而我县倪胜章先生从网上查到的信息则是这样:狗二,亳州颜集人。因父亲反元,全家被戮,只狗二躲过一劫。四处流浪的他,经常栖身于破庙荒祠之中。遇神见佛,他总不忘为穷苦的百姓祈祷……究竟哪一种说法更接近真实尚有待于考证。但无论如何,它将我们的思绪带入了那个天灾人祸横行、百姓流离失所的元末乱世。

元帝国是中国历史上首次由少数民族建立的大一统王朝。他的建立者忽必烈,被誉为是一位气数德度不输秦皇汉武、唐宗宋祖的大君主。他年轻时就在自己的府邸中聚集了一大批以汉族为主的知识分子,向他们学习儒家治国平天下之道。一个叫子聪的僧人向他上书,指出治乱之道系乎天而由乎人。主张改革弊政,减少徭役,劝农桑,兴学校。

但他的后任却不以为然,以无限的热情,迅速将一个庞大的帝国推向深渊……

元末,统治者面临着一个必须解决又非常棘手的问题是,怎样保障北方的供给。

元北方尤其是京城的供给主要依赖南方。输送的路线有两条,一是漕运,一是海运。因为海盗的猖獗,海运几乎被放弃了。而漕运,因为黄河泛滥,大运河与黄河交汇的地方经常淤塞,也成为一个难题。

帝国面临着两难的选择——朝廷分成了两派。以工部尚书成遵为主的反对者认为,在民族矛盾日益尖锐、天灾频仍、哀鸿遍野的现实下,再征发大批的民工疏浚河流,极易激起民变。但最后,以右丞相脱脱和都清运使贾鲁为主的一派占了上风。

反对者往往是清醒的。但在最高权力决定一切的时代,历史的车轮是不以他们的意志而改变方向的。于是,以贾鲁为领导、政府征发十五万人并派兵两万进行镇压的治河工程,在豫皖苏鲁交界一线全面展开了。

贾鲁治河,在“黄河决溢,千里蒙害,浸城郭,飘室庐,坏禾稼”的当时,是有着积极意义的。为了纪念他,人们将河南山东境内的两条河流都叫做贾鲁河。但贾鲁不明白,正是他的雄心和壮志,给了“大哉乾元”这个外强中干的巨人致命的一击。

此处不妨指出的是,当时的黄河是沿汴梁、徐州、淮安一线夺淮入海的。元末农民起义爆发的主要地方——今亳州、阜阳——正在其流域之内。而刘福通,这位元末大起义的主要领袖,就是今界首市颍南办事处人。颍南办事处在上世纪四十年代尚属沈丘,从这说,刘福通也是我们的同乡。

刘福通生于一个巨富之家,自幼聪明过人,素怀大志。但他无法像贾鲁那样在二十七岁的时候就当上了东平路儒学教授。他只在年轻的时候做过朱皋镇(今固始县往流镇朱皋村)巡检。巡检,秩九品,是官职中最低的一级。然而,历史却将他推向了与一位朝廷二品大臣对决的前台。

刘家有白鹿,贾鲁勒索未逞,遂以修河为名,改河道,毁刘宅……我们无法还原历史的细节,然而,正是一些看似寻常的事件往往引发了声势浩大的革命。自然,刘之登高一呼应者云集的大起义有着极其复杂的社会背景。但无论如何,元之灭,贾鲁“功不可没”。

狗二究竟何许人,究竟在波澜壮阔的元末大起义中是什么角色,我们还无从考证。但无疑,他是那个时代社会底层的精神寄托,是穷苦人心中的神祇。

辞别石佛寺,我有些怅然——我仿佛看到了那个蜷缩在破庙一隅的流浪者,也仿佛看到了那个虔诚地将“狗二元年”镌刻在佛像之上的白衣书生。

石佛寺是民间的,是底层的,但也是社会的,是历史的。

从石佛寺向东,不远处即是荒榛一岸的回龙沟。沟外,一片雪白的芦花引起了我的兴趣。我招呼了郭智慧君一起去看。等走近了,方知那不是寻常的芦花。它的秸秆像稻子,柔软而细长;穗子状如芦花,但无芦花那种细细的一捋就碎的绒毛,却泛着银子一样的光泽——这更是一般芦花所不具备的。我至今不清楚它是到底什么植物。但当时,那一大片银波翻涌的景象真的让我有些惊异。

我想,这种估计也属于芦苇科的草本植物,大概在元在宋甚至在女娲抟土造人之时就有了吧。“积芦灰以止淫水”,说不定它也为拯救人类做出过贡献。

回龙沟往前走几十步的地方就是八丈沟。像前文所说,八丈沟更有历史,也更有故事。它与两个人物有关,一为邓艾,一为苏轼。在此,我们只说后者。

1070年,也即王安石任参知政事的第二年,朝廷派遣一个叫陈世修的官员,沿着陈(今淮阳)、颍(今阜阳)一线考察了三国时期邓艾所开的八丈沟故道。他在上奏中这样描述:“陈州项城县界蔡河东岸有八丈沟,或断或续,迤逦东去,由颍及寿,绵亘三百五十余里……”

当时的项城治所既是今天的沈丘县城,我们面前这条已经几乎干涸的小渠即是当年八丈沟的一段。但是,就是这样一条毫不起眼的所在,在当时却引起了一场不小的争执。

公元1091年8月,苏轼以龙图阁学士知颍州。当时,开封附近水患严重,官吏不究本末,掘陂开渠,导水入惠民河,造成陈州水灾。于是,又有官员奏议开八丈沟,导水从颍入淮。但苏轼经过自己或派人实地勘察后发现,淮之水位高于颍,颍之水位高于八丈沟。于是,他连上三道奏折,申论八丈沟之不可开。由于苏轼的据理力争,一场人为的灾难避免了。

“到官十日来,九日河之湄”,苏轼是一个有担当精神的官员,有着爱民如子的仁心和唯实唯真不唯上不唯权的良知。

眼前的八丈沟,就像一个步履蹒跚的老人,或许在不久的将来就会从这个世界上消失。但它毕竟记载了一段历史,就像那镌刻在墓砖之上或佛像之后的“狗二元年”几个字,也近乎湮灭,却记载着一段真实的过往,记载着天道和人心的选择。          

2019年11月16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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